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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个小时。

    他一动不动,连脖子上的肌肉都没动上一动。他一直望着桥头那边被男孩儿的魔法凝立在古松巅处的那一只鹰。

    那只鹰全身都是定的,只有一双眼还在活动。

    那机警的,可以俯瞰全局的眼。

    突然,一声凄厉的鹰啼响起了。

    罗亭一抬头。

    列夫也停下了他正搬运沙袋的手,伊法大腿上精劲的肌肉猛地绷紧,似乎引满弦似的渴望一蹿而出——哪怕再稍加上一丁点儿力,就会绷断他的身体。

    他们同时望向那只鹰。

    只见那鹰挣破束缚,猛然振翅,突然以一种直搏长空的气概升腾而起。

    ——呼汗旅的主力到了!

    呼汗旅的主力到了。

    一共三百七十余骑。

    所有的马儿都蒙着面。未见人,先见马。桥头堡中,一个最年轻的火枪手身子忽然颤抖起来。他的汗一滴一滴地滴下,嘴唇苍白地哆嗦着。

    伊法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队长罗亭的一只手却抚在了那火枪手的肩上:“你怎么了?”

    “我我我想尿尿。”

    大力士列夫突然咧开大嘴笑了起来,那笑声在这干涩的空间中更让人觉得不对劲。

    伊法的表情更加鄙夷了。

    罗亭队长却宽厚地笑了。

    他敦厚地道:“这不是你真正想说的。”

    他目光温暖地望着那小伙“说吧,说出你的真实感受,说出你的恐惧来。恐惧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你一旦说出,自己就不怕了。”

    那年轻的火枪手似乎好受了一点儿,受到队长的鼓励,他艰难地开口道:“队长,我想,我们十四个人是绝对抵挡不住对方那三四百铁骑的。”

    罗亭微笑了。

    他没有叱责,却反问了一句:“那么,你说,为什么呼汗旅三四百铁骑就自信可以屠戮西里城,让整个萨森古国的首都为之颤抖呢?他们为什么不说:我们三四百人,是绝对无法战胜拥有十万民众的西里城呢?”

    他的话给人一种安慰的力量。

    只见他扬起头来,镇定地自问自答道:“其实,这次侵入萨森的铁流人也不过八九千人,为什么他们可以横扫整个南大陆?那是因为组织。他们有组织,而萨森没有。他们有铁一样的纪律,而萨森没有。这不只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强悍的武艺、高超的骑术与坚强的意志力。”

    接着,他重重地一拍那个火枪手的肩。

    “但我们不同。我们与萨森国中那些安于太平的萨森人不同。要知道,我们虽只十四个,但我们是雇佣兵。我们都是这个大陆上最优秀的射手、刺客与武士。最主要的是,我们拥有先机,拥有天时,拥有地利。这三天来,我们没有坐等。而且”

    他粗硬的眉毛拧了起来:“我们拥有比他们更强大的信心。拥有比他们更牢固的组织力与纪律。看看你的同伴们。相信我。如果三百七十名呼汗旅自信可以屠戮整个西里城十万居民的话。那么,我们十四个人也绝对有自信歼灭掉这一整个呼汗之旅。让你的勇气为你年轻的头颅增添上勇者的冠冕吧。我的话完了,现在,不要再去想结果,而是要仔细地想想我们的计划,执行命令!”

    呼汗旅的旅长就是那木。

    如果他站在地上,以他那长期惯于马上生活的罗圈腿,身高还不足五尺,所以他是个很少下马的人。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平静的凶悍。鼻子很尖,有种鹰一样的饥饿感。

    这时,他的先头部队已来到脊骨桥上。桥面一片平静,桥那头古老的桥头堡依旧像是个废弃了的工事。那木看到沿途并没有示警的标示,觉得他的先锋旅首领粘儿罕活儿做得还不错。他掏出怀里的计时器,已开始算计他挺进西里城的时间。

    就在这时,桥头堡里的火器突然响了,只见到当先的铁骑士一个个坠马的身影。当先的十余名铁流人遇到危险,并不慌乱,反而驱马向前冲去,可对方火器的威力相当大,在他们又抛下几条人命,知道防守的坚固后,就开始疾退。

    那木有些惊诧地抬起头,这时他才看清了桥对面经过精心伪装的工事,脸上微微动了一点波纹,沉静地道:“没想到萨森原来还是有一些尽职的战士在。”

    他望向身边的巫师索多。

    “我只奇怪,我们的先锋怎么还没扫清这处障碍。粘儿罕真是越来越手软了。如果他再这样,我可要换掉他了。”

    他口里噙着笑,明知他的爱将粘儿罕并不像他口里说的那么手软,但他确实也奇怪粘儿罕目下到底在哪里。是为另一股敌兵引开了吗?据他的情报,西里城应该没有可以阻挡他们的兵力呀。

    粘儿罕是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先锋。

    可他目前,究竟何在?

    那木把眼中的疑问射向索多。他的随军巫师索多也就马上开始闭着眼睛,用他的巫力搜索着粘儿罕与堂本的方位。作为随军的魔法师与巫师,他与堂本有着独特的联系方式。

    可让他吃惊的是:他居然找不到!

    索多惊诧地睁开眼,望向那木说:“旅长,我找不到他们。他们,似乎被什么奇怪的魔法屏蔽了,在这方圆百里的空间里消失掉了!”

    那木的脸上升腾起一点真正的怒意。

    他没说什么。只是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工事。

    他到时,天已黑透,脊骨桥当真瘦得像一根夜的脊骨一样的削薄如纸。

    这时他一挥手,只喝了一个字:“攻!”

    他命令手下那三百七十名兵士准备好疾攻。他不相信软弱的西里城真的能在这里布下坚固的防卫!

    在索多肩膀上的乌鸦腾空而起,去寻找粘儿罕先锋部队的去向时,这一场疾攻就真的开始了。

    可让那木没料到的是,先派上的三十名兵士居然被对方的火力射了下来,还阵亡了两人。那木发出了狂躁的吼声。他的吼声一向不只会让敌人畏惧,同时也会激起属下兵士的拼命之感。他愤怒时是真的会杀人的——不只是针对敌人。

    但那个脊骨桥上已被人布就了一个结界,在那个结界与罗亭手下九个火枪手的强大攻击下,那木强悍的攻势居然被拦阻了下来。

    那木望着那个结界,不能不诧异于它的强大。那个结界似乎有着魔力,铁流人的马一到了那个结界附近,就嘶鸣着不肯往前走。无论怎样用皮鞭马刺催促,那些马儿似乎都突然对主人感到陌生,生生要把骑者掀下来。

    铁流人被迫下马,被迫穿着他们沉重的铠甲徒步向前。

    步战是最不利于他们的交战方式。而那个结界看似平常而脆弱,却偏偏可以消磨掉一个人的斗志。

    那木愤怒了,命令他的巫师索多:“快点儿给我破了那个见鬼的结界!天杀的,萨森不是已经没有魔法师了吗?只要我一突破结界,今晚我一定要在子夜之后血洗西里城。”

    巫师索多的额头却流出了越来越多的汗。那是一个看似简单的结界,却有着他也说不出的韧劲儿。那不是多强大的法力,并不能全部阻碍那木的铁流人,可它放过的却好像故意是要把来敌暴露在己方的火力之下消灭!

    他在夜色里望向那个结界。他知道,所有结界的存在都依靠着法师在附近催生的法力。可那个法师分明不在。是以他才布下了一个看似较弱的结界吧?索多一双凸眼死死盯着那个结界。身边那木旅长焦躁地道:“这到底是什么结界?”

    索多颤声道:“旅长,难道,你看不出,它在夜色里,好像一个促狭的微笑。”

    他怕的不是那个结界,而是他身边狂躁易怒的旅长。

    那木向瘦脊的桥上望去,那桥上,有一块地段散发着微光,月牙样的,不错,是像一个该死的、恼人的、促狭的微笑。

    这一仗极为残酷。铁流人潮涌一样地向桥上一波一波地攻去,他们的精力似乎永无止歇。在巫师索多的帮助之下,越来越多的人跨过了结界。他们用投枪与弓箭杀死对方的火枪手。有的甚至已冲到了罗亭指挥的桥头堡边。

    在近距离火器的威力就没有远距离那么大了。可伊法却咬着他的剑鞘,来回跳跃着,近距离地一一搏杀着对方的溃围之兵。

    纵跃中,他还不忘了跟列夫开玩笑,口里边喘边骂着:“妈的,头儿就会吹大气。难道我们的组织力就真的强过了铁流人?倒也是,那个孬种火枪手尼可倒真的就信了他的话了,刚才表现得也还像个男人。怪不得他可以当个指挥全局的头儿,我们只能做拼命的伙计。”

    列夫咧着嘴答不出来,却不停地用他的大手运来沙包与石块,修复那被铁流人与巫师索多毁坏的掩体。

    他们的火力越来越弱,九名火枪手已阵亡了三人,重伤了一个,剩下的五个也只一个全身完好的。

    两匹快马在伊法的带领下防护着最后一层防线。

    这也是西里城最后的一道防线!

    他们用长剑与短匕来刺杀。

    罗亭的眼睛都红了。

    但他不止要杀敌,他还要不停地调配。

    ——子夜,子夜怎么还不到来?

    也是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了那个看似柔弱的男孩儿法师的强大。如果没有他的那个结界,他们根本不可能把这个桥头坚守到一个小时以上。

    可现在,已经三个多小时了。他们虽伤亡也重,但毕竟还在坚持着。

    一匹快马在对方的刀剑下发出一声哀嚎。巫师索多正在祭起他的风暴之锤攻袭着桥头堡最后的防线。伊法也已受数创。哪怕他再快,但敌人太多了,杀也杀不完。他忽发出一声狼样的号叫:“我们已杀了三十多个,我们就算身死,也将名成于今夜。伙计们,别手软!再杀一个就是赚一个啊!”那边那木的脸上却忽生出了一点异色,然后变成急怒,因为他终于听到了先锋部队逃回来的人的报告:“旅长,粘儿罕死了,我们的先锋部队料敌不明,好像一一都被分而歼之了”

    “敌人是谁?”那木截断暴喝道。

    逃回来的人一脸惶然:“只有一名骑士与一个男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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