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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哎,你!是狗语。狗用前爪把脚下的泥土刨出一条划痕,很得意的样子,像是对一个朋友展示自己的珍藏,我想,如果狗也有珍藏的话。顺着划痕我看见了一个精致的昆虫空壳躺在路当中,小手指头大小,像蚕茧,只是密密麻麻编织呈网状。我蹲下去,拾起空壳。

    好精致的东西啊!估计是用一片叶子做材料,然后卷起来,用唾液粘连成贝壳形状,最后将叶子一点一点镂空。是哪一类昆虫为自己雕刻的房子呢?这样精妙的工艺品需要多大的耐心和高超的技艺啊!是金龟子?还是石蚕?

    石蚕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我想,因为石蚕蛾的幼虫就喜欢依附在涧溪旁的一些枯树断枝上生活。它对巢穴的要求很高,一要作为防御工具,二要舒适华丽。在法布尔的昆虫记里,石蚕就以智慧可爱著称。它不懂人类博大精深的物理学,却能够将自己的巢穴建造成一种活动的房子。在水中,它可以凭借探出小鞘的前身,像一只潜水艇一样自由上浮、下沉。遇到危险,还可以金蝉脱壳来自保。等它们的身体蜕变成了蛾,它们就离开了它们的房子,飞向大森林。上涨的溪水有时候会把它们遗弃的漂亮房子冲上小路。在伏龙山庄,在道路和道路的两旁,我们谁都可以幸运地成为赛虎那样的工艺品收藏者。你看它的房子那么一点,几乎刚刚可以使它的身体藏在其中,但在量体裁衣的同时,石蚕对房子的建造工艺要求甚高。我曾在浙江东阳见过东阳有名的木雕制品,我几乎因那些精美的雕刻想改行学雕塑,并先从木匠做起,但当我看见这石蚕的杰作,我就疑惑大于惊奇了。我不知道从没有见过东阳木雕的石蚕,是怎样仅仅凭借本能,就把它的房子精雕细刻成了一件如此完美的艺术品!

    喔!喔喔!狗对着头上的一棵树叫,并用嘴扯我的裤管。

    我仰头看树。有两只黄鹂在树上歇着,它们唧唧咕咕应了几声,似乎是刚刚被叫醒的样子。其中一只,在枝头上拍拍翅膀,然后从第三个枝头跳到第五个枝头,长长地喊了一嗓子,就开始与原地不动的那只一唱一和地欢叫起来。然后,远处的树上也传来了响亮的鸟叫声,整个林子似乎都在黄鹂的叫声中醒来了。

    赛虎跑到小溪旁撒尿去了。我没有上山,而是接着往伏龙山庄小路尽头的停车场方向跑。在雨后的小路上,勤劳的蚂蚁已经成群结队在搬运它们的食物了。林中不知名的鸟儿也开始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寻找虫子,它们偶尔落在我的脚边,东瞧瞧,西望望,像一个寻寻觅觅的诗人。这些鸟似乎不像我在城市街道偶遇的那些鸟类,见人就逃,因为它们看见了城市人眼中对烧烤鸟类不可遏止的欲望。寂寞山中的鸟儿是无知和幸运的鸟儿,它们还不知道人类使用的大词典里有一个词组叫惊弓之鸟。这里的鸟儿不惊弓,我把它们引为同类的时候,它们早已把我视作可信的朋友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赛虎的喘息。我回头叫,赛虎,跟我赛跑!

    赛虎喔喔两声,越过我,冲向前去。前方除了一个很大的停车场以外,一排依山而建的简朴农舍呈现眼前。赛虎欢快而响亮地叫着,脚步加快。当它窜上青石台阶,挂着“农家乐”定点旅游标示牌的屋子里已经响出一片犬叫声。只见虚掩的门被赛虎“吱呀”一声推开了,顿时,我便分不清狗叫的声音哪个是赛虎,哪个是门里的那群。

    回头看我住的山庄招待所,竹楼和草舍掩映在青山绿树之间。一缕炊烟袅袅升上天空,我想,一定是那灶门前添柴的女子在做早饭了。

    三、白龙洞

    去白龙洞是三年前的事。

    那年,市里组织我们对赛武当山进行旅游资源考察,因为登山的时间已定在了次日凌晨,乡里的同志便安排我们下午就近看一下白龙洞。中国龙洞之多实在很难调动人的新奇感,关于龙的传说更是中国文化的聚焦点,流派繁多,可谓五花八门。可是乡里的同志介绍去白龙洞的路上有相当一段,属保存完好的原始森林,便让人有些心动。于是一行人吆喝着,向山中走去。

    正是野生板栗枝头颤颤的秋天傍晚,向导在前挥镰开道,还没有褪尽毛刺外壳的板栗不时与行人的脸颊碰撞,茅草和长有小刺的不知名的植被不时扎进人的裤管。灌木中,时有锦鸡出没,秋虫在四山的寂静中愈加高扬着它们的歌吟。

    原始森林便在不知不觉的攀缘中出现。先是突然意识到上山的路更陡峭了。想找一根木棒作杖,待从地上拣起握于手中时,才发觉所握不过是根朽木。展眼望去,腐朽的树木四处可见,它们保持了倒下时瞬间的姿态,或斜倚布满青苔的山石,或横架枯藤勾连的树上;或睡卧安详,或站立巍然,像一位位英勇就义的猛士,让人肃然起敬。再往上爬,树木逐渐变粗,天也变得高远。忽然间没有了路,前方是蜿蜒的密林,脚下是湍急的河水,每行一步都必须是四肢着地,壁虎般侧体贴身于松土间突出的山石上。向导砍了碗口粗的桦木做梯,好在这样的险道不过五六米距离,待一行人安然无恙顺利通过后,我们又向山顶攀缘。

    按照远古的传说,白龙藏身的地方总是山幽林密水深的所在。因近日连续天旱,顺山而下的涧溪水流量明显减少,甚至显得有些死寂。但置身于原始的林木之间,我们的惊骇仍然时时随着四周景观的变幻而骤然发生。那些不知名的植被,那么抢眼地向天地舒展其茎干,生命的苍绿茂盛让人心羡。而寻常山里常见的葛藤,却有那么十来根拔河绳般粗细的,它们从一堵悬壁上飞泻直下,垂向人的前胸,其质地柔软却能承受猛力,想那常年于山中健步穿行的药工,多是凭借了它的帮助,才有了峭壁夺灵芝,挖金钗的绝技。同行中还孩子气很足的年轻摄像师,望着面前一根根青皮葛藤,禁不住手中发痒,急急抓住一根欲往上攀缘,无奈身子悬于空中旋转,任怎么努力也无法挪动一寸。我心中更是惊叹那些一生与老林和大山为伴的人们,他们在大自然无声的世界里默默走过他们的人生,也只有那些身怀绝技的人,才有绝壁逢生的辉煌。生命像把剑,在这里不断闪烁着一试锋芒的瞬间光华。

    白龙洞在我心意踌躇间出现于眼前。所有的人都惊呼着,因为它是此行的目的地,因为它是我们历经跋涉之苦后急于一睹风华的神话。摄像师开始了工作,几个勇敢的男士抢先爬上了直登龙台的悬梯。我站在白龙洞前竟然挪不动脚步,眼前这座建筑如同一道强光直射我的魂魄。整座红沙质的石山如同刀削,高耸云天,它按照道教的八卦阵图设计,共五层,依山捣洞,洞洞勾连,布局精美,巧夺天工。洞口安然一尊石雕龙身的坐佛,刻工细腻,形态毕肖,大有盛唐遗风,想必它便是此仙山洞府的主人了。走过石雕佛像,白龙洞向我敞开着它幽深莫测的大门,数十米深,清泉从龙井和丹池里潺潺流出,数百年来祈福的先民虔诚的脚步打这儿走过。走出洞口,举目望天,普渡众生的观音和四大金刚泥塑像在两层的龙台打坐。而龙盘蛇绕的整个陡峭山崖,直接天的极点。站在这里,你无法与之对峙,你无法抗拒白龙洞的胁迫,你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种宗教的圣洁和神秘所席卷。

    转身看我们来时的路,风卷起层层林涛掩住了归途。我的眼有些迷离,仿佛看见一个文人模样的京官向我们走来。虽然方志中因种种忌讳对他的形象和身世记载模糊,甚至没有写出他的名讳,人们只叫他老唐氏,是大明朝一位贬谪的京官。山道上,褪去朝服的老唐氏虽一身布衣,但他那倦于世俗纷争的脸却因四山的葱绿和繁茂而泛起彻悟的红润。他厌倦了官场的争斗,一心向仙。自古有“志者乐生,失志而游仙”的说法,他选择了远离京都,远离尘世的白龙洞作为他生命最后的归宿,他随身携带了他半生的积蓄,用来建造白龙洞仙府。他看见了这座红沙质石山,他说就是这里了。于是,白龙洞有了第一缕香火,他日日修炼,不问尘事。在香火缭绕之中,明朝烽火弥漫,尸革遍地。大清一统中原,白龙洞成了一个没落朝代的最后一声苍凉的叹息。

    或许是天高皇帝远,白龙洞躲过了无数次战难的浩劫而使得香火延续了四百年,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志书上自明清以来郧阳府方圆数千里干旱焦渴的记载处处可见,而独有白龙洞府水土湿润、清溪常流。民间祈雨的锣鼓声时常划破原始林海的沉默,划破历史的寂寥。通往白龙洞的路上,树木和荆棘轮回着生命中绿的极致,而我也无意于追究那位贬谪京官的仙居之所了。我想,他原来也欲与这满山的桦木、老松同老同终,留给凡人眼中的是生命中最后一个姿态,而将他坐化的声音融于天籁,融于无我,融入永恒。

    “唐氏京官遭贬

    仙山潜心修炼

    金银财宝如粪土

    塑得龙宫仙山。

    香火奉告上天

    人间险恶绵绵。

    自古当官难!难!难!

    何居此间清闲!”

    这是老唐氏的心语,还是修书人自己的感叹?然而,这番历朝不变、时常为世人冲口而出的无奈喟叹,在此时此刻、天地万物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微不足道了。一种绵长、厚重的力量挟持了我们,我们衣不遮体,只剩一颗游子的心,对着生生不息的老林膜拜,对着千年万年的大山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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