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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心?但这来历不明的山野先生却让他终究有些害怕,众目睽睽之下,先遮掩过去是正经,他咳嗽两声,指着秦笑道:“袁先生说的极是!若不是你当年专宠善妒,害得孝冲皇帝身后一无所出,郑逆又怎会觑得机会扶了那劳什子安乐公上位?似你这样的妖女,便千刀万剐也不足怪,但念在你改邪归正,嗯……援军有功,便先发落到冷宫里去,留待后审吧!”

    秦笑默默地听着,她无力反驳,也反驳不了。只是其间她抬眼看了袁琴一眼,年轻的谋士面色平淡,垂手侍立,好像无论对方用怎样的态度对待他,他也只有这一副表情而已。

    她忽然开了口,“你就是……袁琴?”

    顾真一愣,回头看向袁琴。

    一刹那间,袁琴眼中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亮光。

    像是……像是恨。

    极端的、绝处的恨。

    他很快又把自己掩饰好了。但秦笑已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恨。

    “你去找张持,说要同我合作。”秦笑慢慢地道,“我帮了你,你却这样待我?”

    袁琴平淡地道:“我是为家国大义,江山社稷。”

    秦笑点点头,“不错,你说得对。我平生阅历了无数个男人,从未有一个男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袁琴,你前途无量。”

    袁琴微微欠了欠身,“多谢贵人。”回头对兵士道:“便遵主公的吩咐,将这女人押到冷宫里去!”

    始国十三年正月初七,国主郑嵩暴毙,南皮侯顾真入主长安,御极为帝,定国号竑,改元文初,大赦天下。原南军校尉柳岑响应有功,拜骁骑将军;原北军校尉钟嶙负隅顽抗不果,溃退出城,顾真却下令穷寇莫追,任他逃去了。

    ***

    因郑嵩并未立后,椒房殿始终废置无用,一应物件都保留着前朝的模样。顾拾从偏门走进椒房殿的后苑,帘幕无风自飘,壁柱承尘上镶嵌的珠宝早在百年前就被乱军抢掠一空,只余积年的灰土满地飞散。

    顾拾头也不回地往寝殿里走去,好像是笃定了阿寄会跟着他走。偌大的皇后寝殿里空空荡荡,大床上连被褥都无,顾拾在床板上敲了敲,直起了身来。

    “椒房殿里的密道——这是顾氏子孙都知道的掌故。说是前靖的孝诚皇后不愿老死宫中,秘密建造了这条密道,在孝诚皇帝死后,她便真由此道逃生了。”他对阿寄笑了笑,“小时候我只当故事听,未料到有一日竟真能用上。”

    顾氏子孙都知道?那南皮侯岂不也……

    顾拾看了阿寄一眼,好像便看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南皮侯不会知道。他根本不是顾家人。”

    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说出一句惊人的话,他却又低头去捣鼓那张床了。

    床板揭开之后,现出一个巨大的黑洞来。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却能觉出一股地底的阴风自下而上席卷着流散出来。

    顾拾扯过床边的垂帘,卷成长条绑在自己衣带上打了个结,将另一端递给阿寄,“跟我走。”

    阿寄接过来,他便轻松地笑开。

    好像到了这地步了,他还仍旧把一切都视作一场有趣的游戏。杀人,逃生,废墟,密道……柔条彼端的那只手臂上鲜血已凝,整片雪白的前襟都染作了深红色。宫外天色渐晓,厮杀声犹在耳畔,而他已一跃跳了下去,复拉了拉那“长绳”。

    待阿寄小心翼翼地跳了下来,他便将床板轰然合上。尚来不及看清楚这洞内有什么,视阈就再度陷入了黑暗。

    手中柔软的丝带动了动,她连忙跟着前行。可心底到底有些害怕,不知如何落脚,这时却听见顾拾开口:“说来这孝诚皇后,也是个奇女子,却可惜最后下落不明。同始中兴之后,几次修葺长安城和未央宫,发现了这条密道,便开始有传言孝诚皇后是从密道逃脱出去了。这还是在当初从雒阳迁都到长安的路上,一位同宗的姐姐同我说的,因为事涉秘辛,所以一直是天家的忌讳。”

    他的声音低沉温润,如水缓慢地流淌过阿寄的周身,而后静静将她包围。她听着听着,却也忘了害怕,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布条上的细纹,那似乎是牡丹花的图样。

    “那时候我已六岁了,刚从雒阳南宫被放出来时,还以为自己自由了,谁知郑嵩放了一把火,就推着我们往西边行来。一路上风餐露宿,我手足扣着枷锁,日夜都由几个颟顸的下人抬着前行,时常忍饥挨饿。那位同宗的姐姐兴许看我可怜,一连三日来给我送些吃食,还陪着我说一会儿话。不过三日之后,她便不再来了。我想她可能是被郑嵩杀了吧。可惜我那时候性子太僻,她同我说话的时候,我只是低着头吃东西,便一眼也没有看她。”

    “我料想她一定是姓顾的。她的声音很好听,但又总透着些疲累,她每日拿给我吃的东西都擦得很干净,我料想她的衣衫、她的人也必是很干净的……”黑暗之中,仿佛听得顾拾叹了口气,“她与我是不同的。”

    阿寄默默地听着。

    “初时我尚不觉得,后来,许是有一日我便突然懂了,我懂了她是被郑嵩杀死的,因为她接近我,对我好,甚至还同我说话。也或许,就是你出现的那一日吧。”他笑了笑,“因为你不能说话,所以你才能在我身边一直留下来,对不对?”

    她当然不可能回答他。他实则也早已习惯了自说自话。

    “你或许不知,”他道,“你在我身边,我便总是在害怕。”

    她等着他的话,他却忽然轻轻地道:“不能往前走了。”

    她恍然清醒过来,举目四顾,却见前方甬道尽头略高处透出一线微光,在石壁间颠扑折射下来,往地底溅起星星点点的涟漪。

    那是……那是水?

    阿寄掏出怀中的火刀火石打燃了,一瞬间的亮光里,两人都看见了一条凝滞不动、几近干涸的河流,而河流的上方石壁坑坑洼洼,堆出来一座穹顶,上面开了一道豁口,正透进人世的光芒来。

    火光熄灭,四周再度黑暗下来。顾拾皱了眉,“这地方……”

    阿寄却牵过顾拾的手,横横竖竖,写下一个字:“井。”

    “井?”他琢磨着,可无奈他这辈子也未见过几口井,这情状却是琢磨不出来的。

    不知为何,阿寄心中第一次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她不是个哑巴就好了。

    如果她不是个哑巴,她就可以和他开心地、平静地说话了。她就可以问他很多问题,也可以回答他很多问题了。

    她本还牵着他的手,忽而有什么东西流到了她的手上,蓦地冰凉——血!

    她险些忘记了,他身上还有伤!

    她连忙让顾拾靠着墙边坐下,撕下自己的衣襟给他手臂包扎。只借着那一点微光,他只能看清她的鬓发,发上仍是那一根牡丹花的木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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