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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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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9年美国波士顿近郊剑桥

    到了那年十一月下旬,我觉着学校的生活已是适应了许多。除了白牧师一家,刚刚结识的大维兄也颇是谈得来,如此也排解了不少孤单。眼看着感恩节将至,白牧师自然是要安排感恩节晚宴。

    我们这些留洋海外之人,值此美国家人团圆的节日,自然难免乡愁倍增。我有了白牧师的照应,好了很多,可旁人却是难了。想到此处,我便和白牧师商量着请大维兄和陈先生一起来吃晚饭。白牧师自然是十分愿意,特别是他近日也开始重新学习中国的经典,便也高兴能请到像陈先生这样的饱学鸿儒。

    我同大维兄说了这想法,他自己当然是爽快地答应了,可却是说他表兄那里不好说。我自知陈先生并不好交游,怕是对这陌生牧师的邀请也并不会在意。

    可另一边,白牧师已然期盼着陈先生光临,若是办不到,我自然也有些脸上无光。想着大维兄平日谈起陈先生的轶事,便试着从这里说起。

    我告诉大维兄白牧师的父亲以前曾在印度传教。他也是哈佛毕业的饱学之士,在传教以外还收藏颇丰,里面有梵文记载的,圣托马斯在印度传教的行传,是一世纪原作的抄本。

    我话还未说完,他便兴奋地拍了下我的肩头,脸上满是欣喜:“有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不早说?我还想着下个学期要去选兰曼教授的梵文课,只是心里有点没底。表兄那我去跟他说,他对梵文已有相当的功力,又是这样难得的古籍,他肯定去。”

    我听他这么说,终于放下心,倒是听他想选修梵文,却也觉着新奇,便问道:“大维兄,梵文这么高深精奥的学问你也涉猎?”

    他个头虽是远没我高,可说起学问上的事情,便有一股压不下去的气势,倒每每让我觉着自己在他面前矮了下去。此时他双臂抱胸,对我说道:“慰慈,咱们这每一年能到美国来上学的,有数的几十上百人,能来哈佛的更是寥寥无几,怎么也得把想学的东西都学了走才不虚此行。”

    他这话说的在理,我也自然跟着点头,可他似乎是心里有好多话要说出来,自顾自地边说着,边双手挥舞:“你看我先学数学,可数学你要是追本溯源,无外乎是公理系统和逻辑规则。所以我就去学数理逻辑,这便是哲学了。哲学的思辨虽然不能说我们中国古代没有,可作为名词,却是黄公度

    从日本话转引而来,而首创则是希腊的毕达哥拉斯。”

    “哲学,”我沉吟道,“希腊文应该是爱智慧吧。”

    他一挥手,脸上满是兴奋的光芒,就似乎是那智慧依然附体。“这便是我为什么要学梵文。希腊的哲学和文字虽说有三千年的信史,可那已经是枝杈上的枝杈。真正的离西人文化之根最近的却是印度。所以说,要想学着西方文明之精髓,唯有攻克梵文这一关。”

    他见我惊诧的神情,必定是在意料之中,脸上庄严中不免露出一霎得意。

    “慰慈,我以前不是就跟你说嘛,国人觉着咱们的科学、技术不如人,造不出坚船利炮,所以来美国尽是学这些。可在我看,这些学问自然是不差,可毕竟只是手艺。做个全人,手艺要有,可更要紧的却是这儿。”

    他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肃穆:“慰慈,你要问我,中国的根本之计,是在佛教。佛教出于印度,集印度上古哲学中之大智慧。若是说求教于西方,我们也不必舍本求末,去学树梢上的东西。再说,佛教传入中土近两千年,与中华文明早已水乳交融,让人皈依比基督教又容易许多。因此上,若是能复兴佛教、昌明佛学,中国就有望了。”

    我想大维兄此时此地所说的,必然是他心里反思良久的肺腑之言。可我听了,却是踌躇是否该提醒大维兄别在白牧师家里提及此事。

    “慰慈,是不是后悔让牧师请我们了?”他笑着替我点破了。“你放心好了,我这人还是识趣的。人家好心相请,我也不会让你难堪的。这毕竟是咱们中国人的事,自己人之间说说罢了。”

    “只是……”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几分狡黠的神情,又接着说道,“只是表兄我可就管不了了。你既然请了人家,就只好让人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可是个把真理当回事的人。”

    到了周四的下午,我本说要待在家里帮着伊莎白和管家太太准备晚餐,可她却坚持让我亲自去请客人。白牧师听说这两位学长是前清名臣之后

    ,也很是看重,嘱咐我亲自前去陪他们过来。

    路上我给两位学长讲了些白牧师家的往事,自然也提起了伊莎白的失明,如此免得见时不方便解释,恐怕尴尬。大维兄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让我不必担心。陈先生一路上都没怎么开口,听了我这话,幽幽地说道:“看来中西都是如此,有时候眼目盲了,心目才能开。”

    到至榆园,门扉开启,门内传出留声机上悠扬的弦乐声。我留心一听,便知道了是伊莎白心爱的舒伯特“罗莎蒙德”四重奏,心里想着这一日她是真正地要做这“榆园”的女主人了。

    管家太太把我们接入客厅,白牧师起身相迎,而在熊熊燃烧的壁炉边,伊莎白悠然端坐在沙发之上,莎拉和伊莎贝尔左右簇拥,依偎在她身边。

    那天她想是为了接待来自中国的贵客,特意穿上了那件上海阿嬷亲手缝制的中式礼服,淡粉的锦缎,宝蓝底金色缠枝的滚边,宽大的袖口衬着她白皙光滑的手臂,双腕上佩戴着我父亲当年所赠的翡翠手镯。

    衣料上温润的光泽,典雅的绣片,和玉石的五彩,映着壁炉中红彤的火焰让她原本苍白的面色多了几分红晕。她身边,两个中国女孩子则是全副的西洋装束,白纱连衣裙,乌黑的头发上用白色的绸带结成精美的蝴蝶结。

    看着三人如此穿戴,大维兄拽了拽我的袖口,示意我低下头,听他耳语道:“这白牧师家的小姐怎么穿着这么老气的衣服。你看这色的缎料、三滚边、大袖口,这不是前清那会儿的妆扮吗?”

    我此时自是呼吸紧促,全心只牵系着她们三人间中西、明暗反差的异曲同工,敷衍着支吾道:“是她的老保姆给做的”。

    大维兄怕是也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忍住笑,悄声说道:“以后再给你说这事。记着要是她再去上海,可别忘了给她置办些民国新女装。”

    那晚餐是我第一次感受感恩节的气氛,而在白牧师家中,这内里除了管家太太烤制的火鸡,和伊莎白带领两个小姑娘烘培的南瓜饼,更还有着浓浓的对神的感激。

    餐前的祈祷是这感激的起始。白牧师坐在餐桌的一端,左右手两侧便是我和伊莎白。他把双手放在淡米色的亚麻桌布之上,庄重地说道,“我们每晚饭前都祷告,而这感恩节晚餐上的祷告则又与众不同。”

    “孩子们,咱们握住手,一起祷告好吗?”他此话说罢,伊莎白用自己的右手寻着白牧师的左手,脸上浮现出一片虔诚的光晕。我握住白牧师的右手,忙着低下了头。低下头,既是为着神圣一刻所需的敬畏,却也是在两位学长面前有些羞于显示自己祈祷的一刻。

    白牧师紧紧地握着我们的手,但并没有马上开始祈祷。他诚恳地向着两位学长说道:“两位先生,如果愿意,可以与我们一起祈祷,但你们是客人,我也不会强求。不过,我想我选的这一段祷文应该是大家都能接受的。”

    此时倒是莎拉,伸出自己娇嫩的小手,放在了大维兄的手上,轻声问道,“大维叔叔,和我们一起祈祷吧,好吗?”另一边,沉静的伊莎贝尔抬起头,看了看面容严肃的陈先生,却没有说话。

    “好啊,”大维兄真诚地说道,“我们中国人讲入乡随俗。算我一个吧。”说罢,他便握住伊莎白和莎拉的手。

    那一边,陈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便也加入了进来。

    白牧师环顾餐桌,欣慰地点点头,动情地说道:“谢谢你们每一个人。感恩,这是今天这一天我们心中所想的,所以我会以感激你们每一个人开始。”

    “我们今天能够在一起,已经值得感谢,若是我们有一天能够再度重逢,回忆今天的晚餐,那就更需要我们的感谢。我们美国的历史,远远没有你们中国那样绵长。不像你们那样已在几千年前就有了自己的圣人。我们只在近年才有了自己的哲学家。这位哲学家,爱默生,是我们这个城市和我们共同的母校哈佛大学的骄傲。我想用他的一首诗,作为今天的祷文。”

    说完这番开场白,他低下头,用浑厚的声音,悠扬地诵道:“为每早的晨曦,为每夜的安宿,为衣食与健康,为爱与友情,为所有您的仁慈所赐,吾辈感恩。”

    白牧师这首短诗诵完,便停了下来。或许大维兄是觉着这餐前的祈祷尚有些意犹未尽,便加上了“阿门”。这倒是让白牧师有些好奇,欣喜的眼光从蓝色的眸子里露了出来。

    大维兄轻轻地放开伊莎白的手,微笑着解释道:“我以前在上海读圣约翰大学,那是教会办的,所以习惯了。”

    白牧师听了,用手拍了拍伊莎白,说道:“这位年轻的中国朋友这么算应该是朋友的朋友了。他说的圣约翰大学和咱们是一个派别,也是圣公会所办。”

    伊莎白侧过脸,注视着大维兄,脸上满是怀念的神情:“俞先生,给我讲讲上海好吗?我离开那里时应该只有五岁。那时候我眼睛刚生病,所以我记着的,看的见的时光都是在上海。只不过,很遗憾,现在那些景象都很模糊了。不过上海话我还倒还记着几句。”

    有了这层上海的联系,大维兄便侃侃而谈起来。他英文说得流畅,上海的故事讲得曲折跌宕,人又很有绅士风度,赢着伊莎白不断的赞许和微笑,而另一边的莎拉则早已听得入神。

    我这边,陈先生的话并不多。他比我大了十岁,虽说也还没到三十,可言谈举止,却是沉稳持重。他的英文说得悠缓,若是谈起日常琐事,多则三两句,少则三两个词,可和白牧师讲起中国上古的哲学时,却是神采飞扬,滔滔不绝。

    看着众人言谈欢快,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主菜过后,我们又品尝了伊莎白带着两个小姑娘烘培的南瓜饼。

    她虽然看不见,却坚持着在两个小姑娘的帮助下,把一块块南瓜饼切好,放入蛋糕盘中,再由莎拉和伊莎贝尔一一地送给桌上的每一个人。南瓜饼的味道绵柔香糯,南瓜的本味和肉桂、香草给人留下长长的回味。大家既喜欢这美味,又想着伊莎白虽自小双目失明却仍有如此手艺,自然是赞不绝口。

    晚饭过后,孩子们随着管家太太上楼就寝,我们几个便跟着白牧师去了他的书房聊天。书房的墙面是淡雅的蓝灰色,四壁装满了白漆木制的书架。这里虽没有怀德纳图书馆阅览室里那种雍容和气派,却自有一番轻盈的神韵。

    进了屋,白牧师让我帮忙把壁炉中的几根粗硕的木柴引燃。噼啪声中,橙红的火苗腾然而起,不一会儿便让暖意环绕每个人的心身。我想起与大维兄的约定,便和白牧师说起两位学长对梵文的兴趣。

    “那太好了,”白牧师兴致颇高,声音里也透着欣喜:“我父亲年轻时在印度住过十年,学会了梵文和印地语。后来,他去中国,又学会了中文。可是很遗憾,我只和父亲学会了中文,他这梵文的学问就没了传人。”

    白牧师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向了壁炉边一架通顶的书架。他双手轻轻拂过书架中层藏书每一本的书脊,似乎是在召唤一位久违的友人。

    “这些父亲的藏书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了,难得今天有了看得懂人。你们中国人是不是说知音?我觉着这个词很有深意与哲理,你要是知音,就会懂得另一种语言,这样才能懂另一个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书架上取下一只黄铜的书匣。这书匣扁长,上面布满了奇异的花草纹饰。白牧师双手捧着书匣,神情庄重,书房也在瞬间沉寂,只留下木柴燃烧时的噼啪声。伊莎白轻柔地拽了拽我的衣袖,我便在她耳边低声描述白牧师手中的书匣。对面,大维兄倒还镇定,可陈先生却是满面虔诚,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从白牧师手中接过了黄铜的书匣,用左手托着,右手细致地抚摸着匣盖上的缠丝纹饰。半晌后,他轻轻地打开匣盖,从里面取出了一捆由上下两片木板夹着的暗黄色册页。

    “是写在棕榈叶上的?”此时陈先生的话变得有些急促,内里也能听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我小声地把那捆册页的样子讲给伊莎白。她虽是看不见,可似乎也感觉出了此时气氛中的庄严,双眸尽力地凝视着陈先生的方向。

    “确实是棕榈叶上书写的,”白牧师精心地解释道,“听父亲说,印度古时的经典,都是写在棕榈叶上的,就如埃及古时的经典写在纸莎草纸上一般。”

    “我们中国人把它叫做贝叶经,因为这种高大的棕榈在印度叫做贝多罗,它的叶子,就是贝叶了。当年玄奘从西天取回的经书,应该就是写在贝多罗叶上的,只是这叶子很难保存,隔些年需要重新抄写,现下在中国已是很难见着了。”

    陈先生的博学让白牧师很是叹服。他频频点头,嘴角含着微笑,说道:“要是父亲还在,他一定会和你聊个通宵。这捆贝叶经应该就是多次抄写后的副本,不过也有一两百年的历史了。这上面记载着的是圣托马斯去印度传教的往事,原著便应该是圣托马斯在印度南方喀拉拉海岸传教时的信徒所写的他的行传。那是一千八百多年以前,基督诞生后五十年时的事情。”

    陈先生双手捧着贝叶经,白牧师在一旁帮着解开了捆住册页的麻绳。陈先生翻开上层的夹板,借着灯光和火焰,庄严地诵读起来。那梵音自他嘴里潺潺流出,把我们五人都带回了两千年前的远方。他念了一阵,便开始用英文翻译给我们听:

    “不要畏惧,托马斯。去印度宣扬神谕,吾之赐福将与汝同行。”

    这故事从托马斯与犹太商人一同扬帆起航,驶往印度西岸的科钦开始。在那里,他沿着马拉巴尔海岸上下传教,在佩瑞雅儿河沿岸,犹太人聚居的地方建立起教堂。他有几万名信徒,包括印度各个种姓,从最高贵的婆罗门到最卑微的贱民。之后,他又从陆路穿越印度南部,到了东望孟加拉湾的科罗曼德尔海岸,在那里传教。

    讲到克罗曼德尔传教之时,经页已翻过半,听众也已全然被圣徒的行传所感染。我身边,伊莎白侧耳倾心聆听,从她美丽的双眸中,我能看出心中的激荡和感动。白牧师一直凝视着跳动的火焰,脸上布满着虔诚与向往。

    “我父亲曾经翻译过这部经卷,不过也只翻译到了这里,”白牧师幽幽地说道,“这以后,按照叙利亚教会的记载,圣托马斯在印度被当地的婆罗门和土王处死,成了烈士。倒是不知道这部经书里面是怎样记载的。”

    我看着陈先生手中的经书,从厚度上估算,应该尚有二十几页未读。

    “在克罗曼德尔,圣托马斯继续传教,使得远近的民众都得到了上帝的福音。他在那里居住了十年,给耶稣基督赢得无比的荣耀。可此时,他却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惆怅。初时,他不明白这惆怅的来由,直到一个晚上,天使长加百列在梦中向他显圣,告诉他尚有更多的传教工作等待他。”

    “醒来之后,他遍访克罗曼德尔的学者、商人和水手,希望了解印度周边其他大国的情形。终于,他得知了在印度的东北方,在巍峨的群山、大河之后,还有一个人口稠密、富产丝绸的国家,那里是日出的地方,叫做震旦,而那里便是他的下一段征程。”

    还未等我完全理解这话的深意,便觉着手上一紧,耳边响起伊莎白激动的声音“难道是中国?”

    陈先生往后翻着经页,不再作声,书房中只剩下火焰和气流搏击的声音。这不断加大的悬念持续了怕是有十分钟,陈先生也翻过了五六页经页,才又开始为我们翻译。

    “圣托马斯得知了他的下一个目的地,便准备启程。虽然很多印度的土王都身着来自那个远方国度的精美丝绸,可前往那里的路途是所有商人以生命保守的秘密。这些商人,即使皈依了耶稣基督,也无法说出那路途,因为他们每个人,只知道前方五百里的路,就不得再而向前。”

    “因为寻不着前往震旦的路途,圣托马斯又陷入了惆怅。他把所有能够收集到的,商人们讲的故事放在一起,那路忽而向东,忽而向西,有时登山,有时过海,可最终却是画了一个大大的,重回起点的圆弧。他这样工作了三昼、三夜,在不知不觉中睡去。此时,天使长加百列又出现在了他的睡梦之中。加百列说:‘你由此地向北,沿着大山的西麓而行,那是马其顿的亚历山大曾走过的古径。你穿过兴都库什,将来到一片肥沃的绿洲,在那里,你只需静静等待。远方国度的伟大君王会在梦中看到复活的耶稣基督,他会派遣他的重臣作为使者前来寻找你。

    “于是,圣托马斯便按照神的旨意,由科钦上船,先到了印度河河口,接着逆流而上,直到能够看到白雪覆盖的山峰。那里,他路过了许多村寨和部落,看到了至今仍然崇拜狄俄尼索斯的马其顿人后代。他在兴都库什的高原行进,果真看到了大片的肥腴绿洲,又看到了崇拜其他偶像的民族。”

    “这其中,有一个名叫卡德菲斯的王子,他统率着当地最为富有的土地。他有数不清的兵卒,铸造如希腊和罗马一般精美的钱币,而所有来自远方的,载着丝绸的驼队都会在此停留。卡德菲斯王子虽然没有皈依耶稣基督,但他说自己的祖先来自西方大海边上的土地,与圣托马斯有着同样的故乡,因此便留他在此等待来自东方的使者。”

    “圣托马斯在此等待了三年,却没有等到来自东方的使者。随着时光的流逝,他的焦急和惆怅又重新燃起。他辞绝了卡德菲斯王子的挽留,继续向东前行。他顺着沙漠中的河谷和河谷边的绿洲,走到一片巍峨的城池。这里的人们正用着巨石、金箔和浓艳珍贵的颜料修建供奉偶像的寺庙。这里的人们告诉圣托马斯,一年以前,来自东方震旦,拥有所有丝绸的君王所派遣的使臣来到这里。他们把这里的偶像和经文迎回东方,又留下了数不清的丝绸和黄金来供奉此地的寺庙。”

    “听到了这样的结果,圣托马斯的忧愁难以停止。他向耶稣基督祈祷,乞求能够得到主的指引。他祈祷了很多天,很多夜,终于得到了主的神谕。主告诉他,要他返回印度。圣托马斯问主,为何让东方的芸芸众生仍生活在没有福音的黑暗之中。耶稣基督训喻他不必忧愁,福音终将惠及所有天父所创造的人。远方的丝绸国度的皈依将留给未来的主的仆人去完成。”

    “有了耶稣基督的神谕,圣托马斯的心变得宽慰。他离开了绿洲和沙漠,重新穿越兴都库什山,最终回到克罗曼德尔的海岸,继续在印度传播福音。”

    陈先生念完这一段经文,抬起头来。沉默中,他饱含智慧的双眸似乎能穿透历史和那些高山大川。

    最终还是大维兄打破了这沉默:“表兄,你刚才念着的时候,我心里就在想,以这时间推算,这里难道讲的是永平求法之事?”

    说到这儿,他又转过脸,向着白牧师和伊莎白解释道:“中国的史书上记载,东汉的第二位皇帝,一次做梦时,梦见一尊来自西方的金人,他浑身金光,在殿中飞行。梦醒之后,皇帝询问大臣,便知道西方有一神名曰‘佛’,皇帝于是便派使臣去西方求法。”

    “求法的使臣用白马驮回了经卷,自此佛教才传入中国。我粗粗推算了一下,这经书里所说的故事,竟然和永平求法的时间差不许多。难道原本基督才是汉明帝梦中的金人,这可真是阴错阳差了。”

    “上帝的方法总是神秘的。”白牧师感叹道。“或许上帝有意眷顾我们这些他后日的仆人,把在中国传播福音的责任交予我们。我猜,也许我父亲已经看到了这部分记载,所以才会离开印度去到中国。”

    “古书上记载的,也不可尽信,”陈先生终于又开了口。“永平求法这事本就可能是后世讹传杜撰而来。《四十二章经序》和《理惑论》里面都有记载,可细细读来,都有错讹纰谬之处。《后汉书》里面记载着永平八年,明帝下诏,谈及自己的弟弟楚王刘英时,便提到了浮屠、沙门这些佛教字眼。如果求法真的是永平七年,这时间就不可解了。

    ”

    “我近来在图书馆里翻到一些几百年前耶稣会的教士们的通信,倒也是在说这些往事,说来请白牧师给评点评点。”

    “耶稣会的教士们原本是为传教而来,可到了中国却发现这里儒学昌盛,绝非蛮夷未开化之地,所以要是想要让中国人皈依,便必须精读中国的经典,用中国人的道理来说服中国人信奉上帝。他们钻研《十三经》,却发现里面的精髓竟是和基督的教义不谋而合。《礼记》上说‘是故夫礼,必本于大一,分而为天地’,这就好比说起初上帝创造天地。”

    “他们又发现这类的说法在中国的经典中不仅一脉相承,而且更有演进。西汉末的刘歆与耶稣基督是同时代的人,《汉书》中记载他曾说‘太极元气,函三为一’,这便是三位一体啦。”

    “耶稣会的教士们便和欧洲的同僚与学者通信,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或许中国的先贤古圣竟然也是听到过上帝的教化的。甚至有人猜测,或许中国人便是以色列十二部落中一部的后人。他们接着研究中国的文字,却发现这文字中蕴满玄机,也彷佛是受圣灵指引所创。”

    “表兄,你这可越说越玄虚了,伏羲创字,怎么倒还有圣灵的指引了?快给我们说说。”

    陈先生并没有马上解释,只是看着白牧师问道:“这要看我们的主人是否介意?”

    白牧师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您请说吧。我也很好奇。”

    陈先生点点头,俯下身子,用自己的手指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地画了起来。

    “他在写字吗?”伊莎白在我耳边轻声问道。

    “是一个中国字,来去的来。”我答道。

    “怎么写呢?教教我好吗?”伊莎白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她手掌展开,便像是展开了一张写字的白纸。我用左手扶住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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